在 剛剛結束的哥本哈根聯合國氣候大會上，溫家寶總理向全世界宣布了2020年中國單位國內生產總值（GDP）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年下降40%～45%的 目標。這一減排目標的強度到底有多大？需要付出怎樣的努力才能實現？對中國經濟發(fā)展和石油化工行業(yè)的產值將帶來怎樣的影響？記者就此采訪了中國人民大學能 源與氣候經濟學項目（PECE）組負責人鄒驥。該課題組長期跟蹤重點低碳技術的發(fā)展動態(tài)。鄒驥現任中國人民大學環(huán)境學院副院長，自2000年至今年8月擔 任聯合國氣候談判中國政府專家組成員、談判代表團代表。

40%～45%指標跳起來能夠著

記者：目前中國的碳排放總體情形如何？

鄒 驥：中國的碳排放總量雖然很高，但人均排放只剛剛達到世界平均水平。由于中國目前的人口和城市化水平、經濟結構、發(fā)展階段、能源資源稟賦、技術水平和國際 分工等現實原因，中國的碳排放總量呈上升趨勢，要作出減緩碳排放的努力對中國來說并不容易。從能源資源稟賦看，我們腳下埋的最多的是煤，而不是石油、天然 氣。產生相同的熱量，我們排放的二氧化碳要比別人多，這使得我們在碳減排上與別人不在同一起跑線上。同時，中國所處的發(fā)展階段決定了我們的房子還沒蓋夠、 鋼鐵也沒煉夠、合成氨和乙烯等高耗能的產品還得繼續(xù)大規(guī)模生產，碳排放尚未達到峰值。不過“十一五”期間，中國節(jié)能減排力度很大，取得了明顯成效。 2008年單位GDP能耗已經比2005年下降了10.1%（根據第二次經濟普查結果調整該數為12.45%）。

記者：您覺得2020年中國單位GDP碳排放比2005年減少40%～45%的承諾是否合適？

鄒驥：我認為這個指標是科學的，而且這一指標是經過論證的。我們課題組的研究表明，這樣的目標對國內而言是盡力而為、量力而行的，對國際而言是合情合理、講究分寸的，因此該目標是恰當的，也是可行的。

我 們的研究模型分別設定了基準情景、控排情景、減排情景三種情況?；鶞是榫熬褪前熏F在的節(jié)能減排技術、政策措施都堅持下去，不再額外增加政策措施的力度，不 再出臺新的措施，先進節(jié)能減排技術的應用也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，也就是不采取更進一步的措施增加投資和引進新技術。這個情景用老百姓的話講就是“踮著腳能 夠著”。事實上，從什么都不做到進入這種基準情景本身就要花很多錢，也就是說進入基準情景也需要很大的投入。在該情景下，中國單位GDP碳排放量在 2020年應比2005年減少30%左右。

控 排情景意為在現有節(jié)能減排措施的基礎上，要額外增加內容或加大實施力度，節(jié)能減排技術的應用取得顯著進展。相對基準情景而言，所需要支付的二氧化碳增量削 減成本將提高，也就是“跳起來能夠著”。從踮著腳到跳起來，表明了要付出努力的程度。在這一情景下，我們設定了三個子情景，即將減排目標分別設定為 40%、45%和50%。研究發(fā)現，40%～50%這個碳強度減少幅度區(qū)間所對應的增量成本處于迅速遞增的臨界區(qū)。這主要是因為可供選擇的負成本和低成本 減排技術所提供的減排潛力已經用盡了，繼續(xù)提高減排量就需要動用比較昂貴的技術，并付出高昂的增量減排成本。

減 排情景是更為激進、更極端的一種模式，描述了中國在2030年達到排放頂點，并力爭在2050年實現最大減排量的約束下，中國所能采取的技術措施和付出的 相應經濟代價。就是說我們不惜工本，不怕國民經濟受損失、就業(yè)受影響、人民生活改善停滯、貧困地區(qū)幾十年里改變緩慢等代價，把大量的社會財富都用到節(jié)能減 排上來。從純粹技術可行性角度看，是有可能在2030年出現排放峰值的，但經濟代價巨大，不具備經濟可行性。

因此中國將控排目標選擇在增量減排成本面臨迅速上升的40％～45%這個臨界區(qū)域，而且是作為自主減排的目標，并沒有對應的國際技術和資金援助要求，也不作為有法律約束力的國際承諾，這樣的安排無論對中國還是對國際社會而言都是合情合理的。

減排承諾是外壓更是內在需要

記者：您覺得中國為何要做出“跳起來能夠著”的減排承諾？“踮著腳能夠著”還不夠嗎？

鄒驥：中國之所以對氣候問題這么重視，向全世界宣布這個減排承諾，是國內外的因素共同起作用的結果。這不僅是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需要，更是中國自身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的需要。

從 國內角度看，中國提出遠遠高于其他國家的40%～45%碳減排目標，是自身建設資源節(jié)約型、環(huán)境友好型社會，實現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的內在需要。其根本目的就是加 速淘汰國內低技術、高污染、高能耗、高物耗的低端制造產能，向低投入、低能耗、低污染、高產出的經濟發(fā)展模式轉變。因而，實現減排40%～45%目標對于 中國人民和企業(yè)來說，是實現經濟、科技以及生產方式、生活方式和消費模式都向低碳轉型的一場深刻革命。

從 國際角度看，碳排放權的實質是發(fā)展權。應對氣候變化已經成為國際責任體系建立過程中的權利分配問題。在對溫室氣體濃度提出限定要求的情況下，溫室氣體排放 容量正在成為新的稀缺戰(zhàn)略資源，事關經濟發(fā)展戰(zhàn)略空間和發(fā)展權利。低碳經濟形態(tài)的形成將重新定義長期競爭力，具有廣泛而重大的國際貿易、國際投資含義，進 而關系到國際戰(zhàn)略競爭的格局。

記者：中國要實現這個目標，將面臨怎樣的機遇和挑戰(zhàn)？

鄒驥：發(fā)展低碳經濟將帶來新的經濟增長點，創(chuàng)造新的就業(yè)機會，促進自主創(chuàng)新能力的提高。中國可發(fā)揮后發(fā)優(yōu)勢，走跨越式發(fā)展道路，提高未來國際競爭力，改變目前在國際上處于產業(yè)鏈低端的不利地位。

當 然，我們面臨的挑戰(zhàn)也是不言而喻的。我國經濟發(fā)展處于城市化和工業(yè)化背景下相對較高碳密度的重化工業(yè)主導階段，能源稟賦以高碳的煤為主，未來低碳技術戰(zhàn)略 儲備不足、自主創(chuàng)新能力仍然薄弱。然而減排量背后蘊藏的實際上是未來的技術選擇。我們現有的技術只能夠對減排做出非常有限的貢獻。在控排情景下，中國還需 要60多種骨干技術來支撐節(jié)能減排，包括能源生產、供給和使用的技術。這樣的技術必須得到廣泛地、大規(guī)模地運用，才有可能把碳排放量控制住。從現階段看， 其中有40多種是中國不掌握的核心技術。從未來的技術情景來看，中國要發(fā)展可再生能源、核能等清潔能源，可能會遇到一些技術上的制約，導致未來這些技術的 進一步部署和推廣受限。

石化行業(yè)排在第三損失產值數千億元

記者：中國要實現承諾的減排目標，將付出怎樣的代價？

鄒 驥：從成本角度看，中國如果在2020年時達到碳排放減少45%的目標，則今后10年每年將多付出300億美元的增量成本，相當于每個中國家庭每年要多負 擔64美元。如果把實現新承諾將造成的潛在宏觀經濟損失、特定行業(yè)的失業(yè)以及提高貧困弱勢群體的生存成本等因素計算在內，則中國需付出的代價更為巨大。

從 GDP損失角度看，利用我們項目組開發(fā)的動態(tài)模型模擬得到的2020年GDP損失分別是3384億元和5862億元（按2005年不變價計，分別占當年 GDP的0.64%和1.11%）?？梢钥闯觯袊嫉?0%～45%碳減排目標，并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實現的，需要經過艱苦努力“跳”起來才能達到。除 了考慮減控排目標直接帶來的GDP損失外，還需要考慮社會成本，以及減排過程中各種資源投入的機會成本。

記者：能不能具體談一下石油化工行業(yè)受到的影響？

鄒 驥：我們課題組利用動態(tài)模型對重點行業(yè)的產值損失進行了測算。結果表明，損失產值最高的行業(yè)是電力熱力的生產和供應業(yè)。如果單位GDP碳排放在2020年 比2005年分別下降40%和45％，損失產值高達1995億元和3528億元，產值損失比例分別是3.84%和6.79%；其次是煤炭開采和洗選業(yè)，產 值損失分別是1842億元和3142億元，但其產值損失比例在所有行業(yè)中最大，分別達到14.13%和24.12%；產值損失排在第三位的是化學工業(yè)，損 失產值分別是1394億元和2430億元，損失比例分別為1.25%和2.18%。

同 時，當減排40%和45%時，與石油和化學工業(yè)相關的石油加工、煉焦及核燃料加工業(yè)損失產值分別為989億元和1747億元；燃氣生產和供應業(yè)損失產值分 別為188億元和310億元；石油和天然氣開采業(yè)損失產值為254億元和450億元；水的生產和供應業(yè)產值損失分別為34億元和60億元。坦率地說，石油 和化工行業(yè)的產值損失很大。

記者：石油和化工行業(yè)具體將要承擔多大的減排份額？

鄒 驥：哥本哈根聯合國氣候大會剛剛結束，此前大家的注意力主要在中國的整體減排目標上，對于各具體行業(yè)的單位GDP碳排放指標分配額國家尚未公布。我們課題 組也還在計算，目前尚沒有具體的數字?？梢源_定的是，未來這個指標將會納入中國的發(fā)展規(guī)劃。今年6月5日，溫家寶總理在國家應對氣候變化領導小組會議上已 經提出，“要把應對氣候變化、降低二氧化碳排放強度納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(fā)展規(guī)劃，采取法律、經濟、科技的綜合措施，全面推進應對氣候變化的各項工作”。